【工廠故事】耀眼的鐵花
周末休息,兒子說和幾個同學(xué)約好了,要去一個體驗館看鐵花。聽到“鐵花”這個詞,我眼前就映現(xiàn)出那年鐵花飛濺的場景來……
38年前,我高中畢業(yè),被分配到一家機械加工廠上班。廠子不大,只有六十幾號人,但各工種一應(yīng)俱全。一個大車間里,車、銑、刨、磨床,或立或臥;一塊空地,是鉗工們干活的地方,再有大活兒,車間里放不下,他們就在院子里干;電工是來回晃悠著檢查的,看上去吊兒郎當(dāng),卻是個女娃子;還有電焊工,不管刮風(fēng)下雨,他們都在外面的工棚里干活。
我接手干會計,有間辦公室,稍有閑暇,就往車間里跑。一是車間里都是年輕人,聊得來,二是對那些機器很好奇。進車間,是要做好防護的,因為你不知道鐵削會從哪個方向飛過來,又不知道會落到什么地方。工友們甭管春夏秋冬,都要穿著厚厚的工作服,戴著套袖、手套、帽子、口罩,能不露,盡量不露。但即使這樣,也難免會有鐵削打到臉上、手上,留下一塊塊紅斑。車間里充斥著各種單調(diào)的聲音。車床車零件,是那種亟不可待的“滋滋”聲,而刨床,就不慌不忙了。要是有誰在用砂輪打零件,就讓人躁動不安了。
那時,我很想跟著哪位師傅學(xué)點兒手藝。一個大小伙子,在辦公室里當(dāng)會計,實在不是我心所愿。但沒人愿意教我。人家都很忙,計件拿獎金的,教我耽誤工夫。再說了,我若上手,干出了次品,算誰的?那些鐵件從大廠拉來時,是可丁可卯的,沒有富余,壞了一個,就極麻煩。
但還是有了一次實操的機會。那天,我們給一家大廠加工制造的大鐵鉤送貨后,檢測不合格,人家要我們返工。那些大家伙拉回來很費力。不合格的原因是外沿光滑度不夠,組裝后會影響設(shè)備的性能。領(lǐng)導(dǎo)決定暫停一切工作,全體人員都趕到大廠去,現(xiàn)場加工。我就跟著大伙出發(fā)了。
到了大廠,我們分成若干小組,排好了班,輪流上。我們每人一把手持電砂輪,磨外沿。砂輪碰到鐵鉤,即刻迸發(fā)出亮麗的火花。那鐵花飛濺而出,像一把剛剛打開的扇子。十來個人同時開工,偌大的車間里鐵花飛濺,像節(jié)日夜空中綻放的焰火,壯觀又瑰麗。但沒超過十分鐘,我就無心再欣賞這美景了。幾十斤重的砂輪,抱著就夠沉的啦,可還得瞄準了那些凸起的部分,用力壓著砂輪去磨。胳膊酸了,汗水已浸濕前胸后背。有些飛濺的鐵屑,落到胳膊上,燙得生疼。但我們都知道,這貨要是驗不過去,我們廠會賠一大筆錢,而且聲譽會受損。一道道飛起的鐵花后面,是一張張凝重的臉。那時,我是咬牙在堅持。而那刺耳的噪音,更讓我體味到堅持有多么難。每一陣噪音響起來,都刺激得我像是要爆炸了一樣。即使用紙堵住了耳朵,也根本不管用啊。
我記得,那天,我們干到了凌晨兩點多,終于驗收合格了。坐車回家,人人都軟得像一灘泥,沒人再說話,但心理上是輕松的。第二天,我開始腰酸背疼,好幾天才算過去。胳膊上的燙傷,爆掉了一層皮,才算是徹底好了。
及至后來,我考上公務(wù)員,離開了工廠,但那飛濺的鐵花,卻深深地鐫刻在我的記憶里。有了那段經(jīng)歷,我的確知道了勞動的艱辛。歌頌勞動者,我覺得,用再美的辭藻都不為過。
想到此,我對兒子說,如果能親自動手制造出絢麗的鐵花來,一定要試試。我不知道他是否真懂我的意思,我想讓他真切地體味到勞動的辛苦,珍視勞動、尊重勞動……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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