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親送我上大學
記憶中,父親總是背著一個藍色的牛仔行李包,離去或歸來。那行李包早已洗得發(fā)白,我不知道父親背著它,輾轉(zhuǎn)了多少工地。每一次歸來,母親總是給它的邊邊角角,縫上密密的針線。寒來暑往,年復一年,靠著父親外出務(wù)工賺的錢,我和哥哥得以安心地坐在教室里學習。父親最大的心愿,就是希望我們兩個能夠通過讀書,走出大山,走出農(nóng)村。
高考后,我順利接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,成為村里第一個女大學生。開學的時間到了,父親從外地趕回家,送我去大學報到。這次回來,父親明顯精神了。他背上的藍色行李包不見了,換成了一個新潮的紅色行李箱。他的腰間別了一部時髦的智能手機。酒紅色的皮外套,比他腳下锃亮的黑皮鞋還要亮眼。夏天常穿的背心換下了,穿上了淺藍色的襯衣。新理的板寸頭,頭發(fā)根根抖擻。
搭乘火車時,父親拖著行李,我去買票,想著省錢,我就買了坐票。父親拿到票后,沒說什么,但一上車就補了兩張臥鋪票。躺在臥鋪上,火車咣當咣當前進,很快我就睡著了。也不知道過了多久,列車中途到站時,借著站臺的微光,我發(fā)現(xiàn)對面的父親還沒入睡,他說:“高興呢,睡不著?!?/p>
第二天一早,在一片金色的曙光中,我們到站了。一下火車站,父親就掏出手機給我拍照。那是我第一次出遠門,陌生的城市,嶄新的人生,一切都像初升的太陽,朝氣蓬勃,鮮艷明亮。
報完到,父親帶我購買生活用品。他直接買了一個開學大禮包,生活用品全部配齊了。商店老板對父親說:“你女兒和你好像,簡直一個模子刻出來的,小姑娘真系靚女。”這一句“靚女”,父親到現(xiàn)在都記得,逢年過節(jié)就拿出來在親戚面前炫耀。只是后來我才發(fā)現(xiàn),凡是年輕的女孩,在這里都叫“靚女”。
緊接著就要軍訓,父親在給我拍完一張身穿迷彩服的照片后,就買票直接回工作地了。軍訓休息的空隙,我打開手機,看到父親發(fā)來的一條短信:“愿我兒習得十八般武藝,海闊天空?!备赣H不會打字,手機只會用來接打電話和拍照,也不知道這句話他是怎么摸索著打出來的。那一刻,我的眼淚奪眶而出,為了平緩情緒,我迎著風,狂奔在田徑場上。
后來,我從母親那里得知,父親為了趕回來送我上學,特意置辦了一身新行頭,為了幫我記錄人生的新篇章,還專門買了新手機,對著說明書,在燈光下摸索使用,直至天亮。還有,那時已經(jīng)在外打工了十幾年的父親,因為我,才破費為自己買了人生中第一張臥鋪票。
一晃,又十幾年過去了。父親當年的那部手機丟了,他為我拍攝的海量照片連同我青澀的青春,一去不返。然而,無論時光如何用力沖刷記憶,父親送我上大學的情景,反而越來越清晰?!霸肝覂毫暤檬税阄渌嚕i熖炜铡?,這句話,深深烙印在我心里,至今仍不敢忘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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