門外忽望月
陳雪
《工人日報》(2024年12月22日 03版)
深夜晚歸,進小區(qū)時,不經(jīng)意間抬頭,撞見了懸在高遠處的月亮。好久沒有見過那么透的月亮了。薄薄的一片,像是別在夜空里的徽章。油黃黃的一枚,像是溫潤千年的松脂琥珀。
任由月光撩撥,我的思緒從此時此刻溯流到久遠的過去,又從過去漫回到此刻。有誰懂得我此刻的幸福?跨越近千年的時空阻隔,我竟在這樣一個深夜偶得了蘇軾的生命感受。
“夜飲東坡醒復醉,歸來仿佛三更。家童鼻息已雷鳴。敲門都不應,倚杖聽江聲?!蔽覀兛偸谴掖易叱黾议T,再匆匆趕回家,限于營營,疲憊不堪。門是一道阻隔,門里面是生活,門外面是生存。生存把人的精力榨取殆盡,留給生活的只剩一具坍塌的軀體??墒牵罾锊皇侵挥胁l(fā)進取的,不是只有焦慮疲憊的,還有頭頂?shù)脑铝?,江邊的風聲,以及那一艘單薄卻任性的小舟。
月亮漸漸下移,夜色愈發(fā)濃郁,空氣似被冰凍過,涼意沁人?;▔?,不知誰種下的向日葵至今還艱難舉著花盤,那么吃力,那么堅定,就好像與月亮遙相呼應似的。我走過去,扶住花盤,摳出幾粒瓜子。瓜子的清鮮撲鼻而來,那是最原始的生氣,是草木的味道。我咬住一粒,吐出殼,咀嚼瓜子仁。它的仁有一股濃濃的生味,生味的邊緣有淺淺的微甘,微甘后面還帶出一絲薄薄的苦。
我總是迷戀遠方,覺得美與善只存在于遙遠陌生的地方,存在于偉大崇高之處,然后不停地攀登,不停地拔節(jié)生長,妄圖觸摸到美與善的枝骨,并為自己能獨享它們而暗自竊喜。然而,這晚我才懂得,它們就在身邊,在一枝一葉里,在一草一木里,在一片月色里,在一粒種子里,也在我的心里!
或許我們每個人在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家的時候,都應該在門口停一停,抬頭望望月,忘出片刻的閑,望見自然早就饋贈給我們的禮物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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